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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报声响起

  警报响了足足两分钟,最后才停下了。人群聚集在庭院中央,围在钢铁大门旁边。托马斯吃惊地发现,他是昨天才刚刚到这里。昨天吗?他心想,真的是在昨天吗?

  有人捅了捅他的胳膊肘,他回过头,查克出现在他身旁。

  “怎么样,菜鸟?”查克问。

  “很好,”他回答,虽然这远非事实,他指了指传送箱的大门,“干吗每个人都那么紧张?难道所有人不都是这么来的吗?”

  查克耸耸肩。“我不知道,我猜是因为从前一直有规律可循。每月一个,在每个月的同一天。也许天晓得哪个负责人觉得你是个天大的错误,所以派个人来替代你。”他咯咯笑道,用胳膊肘在托马斯肋骨上顶了顶,尖尖的笑声让托马斯莫名其妙地又增添了几分对他的好感。

  托马斯假装瞪了他的新朋友一眼。“你真讨厌,真的。”

  “是啊,不过我们现在是朋友了,对吗?”查克这一次笑翻了天,发出又尖又细的呼哧声。

  “看样子你并没有给我太多选择。”然而真实的情况是,他需要一个朋友,而查克还算不错。

  男孩抱起胳膊,显得十分满意。“很高兴就这么定了,菜鸟,这地方每个人都需要个朋友。”

  托马斯抓住查克的衣领,跟他开起了玩笑。“好吧,朋友,那就叫我的名字,托马斯,否则等传送箱离开之后我把你扔到那个窟窿里去。”这句话让他心中闪出一个念头,他松开了查克,“等等,你们有没有……”

  “试过了。”没等托马斯说完查克便回答。

  “试过什么?”

  “在它送完人之后下到传送箱里去,”查克回答,“不管用,只有等到空无一人它才会下降。”

  托马斯记得艾尔比告诉过他这件事。“我知道,可是如果……”

  “试过了。”

  托马斯好不容易才忍住——这样的状况着实令人恼火。“伙计,真是很难跟你交流。试过什么?”

  “在传送箱下降之后下到窟窿里去。不行。门可以打开,但里面空空如也,黑漆漆的,什么东西也没有。没有绳子,没有。这样行不通。”

  怎么可能呢?“你们……”

  “也试过了。”

  这次托马斯终于抱怨了一声:“好吧,什么?”

  “我们朝窟窿里扔了些东西,听不到落地的声音,它们坠落了很长时间。”

  托马斯停了一下,然后才回应,但希望这一次不要再被打断。“你到底是什么人啊,你懂读心术还是怎样?”他尽可能加上讽刺的口气。

  “聪明而已,就这样简单。”查克眨眨眼。

  “查克,别再跟我挤眉弄眼了。”托马斯微笑着说。查克的确有些烦人,但他的某些方面似乎能缓解事情的恐怖程度。托马斯深吸了一口气,又向洞边的人群看去。“那么,送来的东西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到达这里?”

  “通常在警报响过之后半个钟头。”

  托马斯想了一秒钟,一定还有什么他们未曾尝试过的别的办法。“你确定吗?你们有没有……”他停了一下,等待再次被打断,但这次却没有,“你们试过自己做根绳子吗?”

  “是的,他们试过,用常春藤,尽可能做到了最长。这么说吧,那个小试验进展得不那么顺利。”

  “什么意思?”后来呢?托马斯心想。

  “当时我还没来,不过我听说,自告奋勇去尝试的孩子刚下去了十英尺左右,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嗖地掠过,把他齐整整地切成了两半。”

  “什么?”托马斯哈哈大笑,“我可不相信。”

  “哦,是吗,机灵鬼?我可见过这可怜孩子的尸骨,就像一块生奶油被刀拦腰切断。他们把他装进一个盒子里,提醒后来的孩子别再做这种傻事。”

  托马斯在等待查克发笑,他觉得这不过是个玩笑——谁听说过有人被切成两半的?但查克一直没有笑。“你是说真的吗?”

  查克的目光与他对视。“我没有撒谎,菜……呃,托马斯。走吧,我们去看看究竟来的是谁。真不敢相信,你当菜鸟只当了一天,呆头。”

  托马斯和查克一边走,一边问了一个未曾提起过的问题。“你们怎么知道送来的不是补给或是别的什么?”

  “如果是那样,警报就不会停止,”查克回答,“补给会在每周的同一个时间送达。嘿,快瞧。”查克停下脚步,指着人群中的一个人说。那人是盖里,他正死死盯住两人看。

  “见鬼,”查克说,“他不大喜欢你,伙计。”

  “是啊,”托马斯咕哝,“我早就知道了。”彼此彼此。

  查克用胳膊肘推了推托马斯,两人继续向人群走去,默默等待着。托马斯所有的问题都被抛在了脑后,见过盖里之后,他不想再多说话。

  查克显然跟他不同。“你干吗不直接跟他对质,问他有什么毛病?”他尽量让自己听来很强硬。

  托马斯希望自己有足够的勇气,但此刻这听起来是史上最糟糕的想法。“好吧,比方说,他的同伴比我多多了,跟他挑起争斗不是个明智之举。”

  “是的,不过你比他聪明,而且我敢打赌,你比他更快。你肯定能拿下他,还有他那些朋友。”

  站在他们前面的一个男孩回头看过来,面带愠色。

  一定是盖里的朋友。托马斯想。“你不能闭上嘴吗?”他嘘了查克一声。

  一扇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,托马斯回过头,发现艾尔比和纽特正从大屋走过来,两人都显得很疲惫。

  托马斯见过他们帮助本恢复神志——他面前浮现出本在床上扭动的可怕模样。“查克,伙计,你必须告诉我,痛变究竟是怎么回事,他们在那里面对可怜的本做了什么?”

  查克耸耸肩。“我并不了解细节,鬼火兽会对人使坏,让你遭罪。等到一切结束之后,你就会变得……不同。”

  托马斯感觉终于有机会得到一个正面的回答。“不同?那是什么意思?这跟鬼火兽有什么关系?这是不是就是盖里说的‘被螫’?”

  “嘘。”查克把一根手指放在嘴边。

  托马斯几乎要绝望地尖叫起来,但并没有发作。他决意要让查克晚一点儿再对他讲出实情,无论查克愿不愿意。

  艾尔比和纽特走过来,推开众人挤到前面,站在传送箱门边。每个人都安静下来,托马斯第一次注意到了电梯上升的摩擦与咔嗒声,让他想起了前一天噩梦般的旅程。忧伤向他袭来,仿佛他在重温失忆之后在黑暗中醒来的那可怕的几分钟。无论新来的孩子是谁,托马斯为他感到难过,因为他正在经历同样的事情。

  沉闷的隆隆声宣布了诡异电梯的到来。

  托马斯充满期待地注视纽特和艾尔比分别站在了门的两侧,一条裂缝将正方形金属从正中央分成了两半。每一侧都有一个简单的钩形门把手,他们一齐用力将门拉开。伴随着金属的刮擦声,门开了,一阵烟尘从四周的石头上升腾而起。

  林间空地里一片死一般的沉寂,纽特弯下腰,向传送箱里仔细查探,远处一头山羊微弱的咩咩声在庭院里回荡。托马斯尽可能向前探出身子,希望看上一眼新来的人。

  纽特猛地向上一抽,身体恢复到了竖直的状态,困惑让他的脸拧成了一团。“天哪……”他气喘吁吁,茫然地四下张望。

  这时候,艾尔比也看了个清楚,带着同样的反应。“不可能。”他喃喃道,神色有些发呆。

  数不清的问题同时响了起来,每一个人都开始向前挤去,朝小小的洞口里张望。他们究竟在里面看到了什么?托马斯心想,他们看到了什么?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,与他早上趴在窗前看见鬼火兽的时候相差无几。

  “等一下!”艾尔比大声喊,所有人都安静下来,“先等一下!”

  “好吧,出什么事了?”有人在后面嚷嚷。

  艾尔比站起身。“两天里出现了两个菜鸟,”他说话的声音像是在低语,“两年了,从来没有变过,现在却是这样。”接着,不知道为什么,他忽然直视托马斯,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,菜鸟?”

  托马斯茫然地回望着他,脸涨得通红,胃里一阵收缩。“我怎么知道?”

  “你干吗不直接告诉我们,这下面究竟是什么,艾尔比?”盖里叫道。人群中又是一阵低语声,又一股人潮涌了上来。

  “你们这些闪克,闭嘴!”艾尔比大叫,“告诉他们,纽特。”

  纽特又朝传送箱里看了一眼,然后神色凝重地面对人群。

  “来的是个女孩。”他说。

  每个人都同时在讲话,托马斯只听得东一言西一语。

  “一个女孩?”

  “她是我的!”

  “她长得什么样?”

  “她多大了?”

  托马斯被淹没在一片混乱中。一个女孩?他还从没想过为什么林间空地只有男孩,没有女孩。事实上,他甚至还没有时间注意到这一点。她是谁?他不知道。为什么……

  纽特再次让大家安静。“这还不是问题所在,”他说着朝传送箱里一指,“我想她已经死了。”

  两个男孩拿来几根用常春藤编成的绳索,将艾尔比和纽特放进了传送箱里,由他们负责将女孩的尸体带上来。让人无语的震惊情绪在林间空地的大多数人中间蔓延开来,他们神色凝重地踱来踱去,踢起地上的石子,一声不吭。没人敢承认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个女孩,但托马斯觉得,他们的好奇心绝不亚于自己。

  盖里是在地面拉住绳索的人之一,他们准备好将女孩、艾尔比和纽特拽上来。托马斯仔细打量着盖里。他的眼睛带着黑眼圈——几乎有些病态,这一瞬托马斯忽然比刚才感到更怕他了。

  电梯井深处传来艾尔比的喊声,他们准备好了,盖里与另外两个人开始拉动绳索。几声口号之后,女孩死气沉沉的身体被拽了上来,越过门边,放在林间空地的一块石板之上。大家立刻涌上前去,在她四周挤作一团,空气中明显弥漫着一种激动情绪。可是,托马斯却待在原地没动,怪异的沉寂让他感到害怕,仿佛他们刚刚打开的是一座新近下葬的墓穴。

  尽管心中充满好奇,但托马斯并不愿挤上前去看个究竟——所有人紧紧挤成一团。不过,在视线被挡住之前,他已经瞥到了她一眼。她身材苗条,但个头并不低。据他估计,她身高差不多五英尺半。从外表看,她约莫十五六岁,头发乌黑。然而真正引人注目的却是她的皮肤:毫无血色,仿佛珍珠一般。

  纽特和艾尔比跟着爬出了传送箱,挤到女孩没有生命征兆的身体前。人群又挤成了一团,挡住了托马斯的视线。几秒钟过后,人群分开了,纽特伸手对托马斯一指。

  “菜鸟,到这儿来。”他说话的口气已经顾不得什么礼貌了。

  托马斯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,双手微微冒汗。他们想要他看什么?事情正一点点变得越来越糟糕。他逼迫自己走上前,尽量让自己做出无辜的样子,而不是一个自知有罪却假装无辜的人。噢,镇定,他告诉自己,你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。然而他有种奇怪的感觉,也许他真做了什么错事,自己却没有意识到。

  男孩子们闪出一条道来,走过的时候大家都在盯住他看,仿佛迷宫、林间空地还有鬼火兽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。托马斯不愿去看任何人的目光,担心自己流露出负疚的神色。

  他走到纽特和艾尔比身边,两人跪在女孩身旁。托马斯不愿正视他们,只专注地端详着女孩。虽然面色苍白,但她非常漂亮,而且不仅仅是漂亮,可以说是美丽动人。柔滑的发丝,毫无瑕疵的皮肤,完美的嘴唇,修长的双腿。以这样的目光去看一个死去的女孩,这让他感到不适,但他无法让自己不去看她。不会有多久了,他感到一阵反胃,心想,她很快就会开始腐烂。这样病态的想法甚至出乎他自己的意料。

  “你认识这个女孩吗,闪克?”艾尔比问,听起来有些恼怒。

  这个问题令托马斯感到震惊。“认识她?我当然不认识。我一个人都不认识,除了你们。”

  “那不是……”艾尔比刚开口,却又闭上了嘴,代之以沮丧的一声叹息,“我是说,她看起来是否似曾相识?有没有感觉,你从前见过她?”

  “不,什么都没有。”托马斯看看自己的脚,又看看女孩。

  艾尔比皱紧了额头。“你确定吗?”他似乎不相信托马斯说的每一个字,几乎是面带怒色。

  他凭什么认为我跟这有关系?托马斯想。他坦然与艾尔比目光相对,以他所知道的唯一答案做出了回应:“是的,怎么了?”

  “算了吧,”艾尔比喃喃道,低头看了看女孩,“这不可能只是个巧合。连续两天,出现两个菜鸟,一个活的,一个死的。”

  艾尔比的话似乎有那么些道理,惶恐在托马斯心中闪过。“你不会觉得我……”他连话都说不下去了。

  “得了,菜鸟,”纽特说,“我们可没说是你杀了这女孩。”

  托马斯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。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——然而就在这时候,一丝细小的疑虑涌上心头。“我发誓我没见过她。”他还是说,他已经受够了指责。

  “你……”

  没等纽特说完,女孩忽然竖起身子坐了起来。她大口大口地吸气,猛地睁开双眼,使劲眨了几下,环顾四周的人群。艾尔比吓得大叫一声,一屁股跌倒在地。纽特猛吸了一口气,蹦了起来,从她身边狼狈地退开了。托马斯一动不动,他死死盯住女孩,吓呆了。

  蓝色眼睛火辣辣的目光在来回闪动,她深吸了几口气,粉红色的嘴唇在颤抖,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,让人无法听懂。接着,她说了一句话——声音空洞而困惑,但却异常清晰。

  “一切都会痛变。”

  托马斯惊恐地注视着她,她眼睛向上一翻,仰面倒在了地上。倒地的时候,她右手的拳头向空中一伸。她的身体不动了,但拳头依然僵直,指向天空。攥在她手心里的,是一张被揉作一团的纸。

  托马斯想吞咽,但他的嘴干极了。纽特跑上前,掰开她的手指,抓起那张纸条。他的手颤抖着展开纸条,跪倒在地,把它摊开在地上。托马斯挪到他身后,看了看纸条。

  纸上用粗粗的黑色字体潦草地写着几个字:

  她是最后一个。

  确定无疑。

  奇特的关联

  林间空地被一种怪异的沉寂笼罩了,仿佛有一阵灵异的风吹过这里,带走了所有的声响。纽特为那些看不到纸条的人大声读出了纸条上的内容。可是,这并没有引来混乱与嘈杂,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。

  托马斯本以为会听到叫喊,听到数不清的问题与争吵。然而,没有一个人开口,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女孩身上。她躺在那儿,仿佛睡着了一般,胸膛一起一伏,带着浅浅的呼吸。与众人最初的想法不同的是,她还活着。

  纽特站起身,托马斯希望得到一个解释,一个理性的声音,一个令大家放心的姿态。然而,他只是团起纸条,使劲把它捏成一团,皮肤上血管暴起,托马斯的心一沉,不知道为什么,这样的状况令他感到极度不安。

  艾尔比将手拢在嘴边:“医护工!”

  托马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,但他听到过这个词,他忽然被撞到了一旁。两个岁数较大的男孩从人群中挤了过来,一个平头,高个子,鼻子有大个儿柠檬大小;另一个矮个子,鬓角的黑发之间已悄然爬上了灰白的发丝。托马斯只能寄希望他们能有办法说明这一切。

  “我们拿她怎么办?”高个子问,他的声音很高,出乎托马斯的意料。

  “我怎么知道?”艾尔比说,“你们两个闪克才是医护工——想个办法。”

  医护工,托马斯在心中重复着这几个字,突然恍然大悟,他们在这里一定与医生近似。矮个子已经跪倒在女孩身旁,摸了摸脉搏,俯身去听她的心跳。

  “谁说过克林特可以先碰她的?”有人在人群中喊,紧接着是几声吵闹和笑声,“我是下一个!”

  他们怎么还能开这样的玩笑?托马斯心想,女孩已经半死。他打心底里感到厌恶。

  艾尔比眯缝起眼睛,嘴角露出紧张的笑容,似乎与幽默没有半点关系。“任何人要是敢动这个女孩,”艾尔比说,“晚上就给我睡在迷宫里,与鬼火兽做伴。驱逐出去,没有商量。”他顿了一下,缓缓转了个圈,仿佛想让每个人看清他的表情,“任何人都不许碰她!任何人!”

  这是托马斯头一次喜欢从艾尔比嘴里说出来的话。

  被称作医护工的矮个子克林特——如果刚才那人没说错他名字的话,检查完毕站起了身。“她没事,呼吸正常,心跳正常,虽然稍有些慢。你们的猜测跟我一样,不过我得说,她处在昏迷之中。杰夫,我们得把她送到大屋去。”

  他的同伴杰夫走上来,抓起她的胳膊,克林特则抓住她的双腿。托马斯希望自己除了旁观还能多做些什么——每过一秒钟,他都越来越怀疑艾尔比先前所说的话是事实。她的确有几分似曾相识,他仿佛感到自己与她存在某种关联,虽然他心中还无法解读,这个念头让他感到紧张。他环顾四周,仿佛有人会听见他内心的疑虑。

  “数到三,”高个子医护工说,他身材高大,弯下腰后显得很滑稽,如同一只正在祈祷的螳螂,“一 ——二——三!”

  两人一使劲,把她抬了起来,但差一点儿把她抛到了空中——她一定比他们想象的要轻得多。托马斯差一点儿叫出来,告诉他们小心。

  “看样子我们得对她观察一段时间,”杰夫好似在自言自语,“要是她没有很快醒来,我们可以喂她一些流质食物。”

  托马斯的胃里一紧,他知道,他一定与这个女孩存在着某种关联。他们先后在相邻的两天到达;她的模样似曾相识;尽管了解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,他仍然有一种强烈的要成为一名行者的愿望……这一切意味着什么?

  在两人抬走她之前,艾尔比弯下腰,对她的面容又端详了一番。“把她放在本的隔壁,派人日夜照料她。在得到我的允许之前,最好什么都别对她做。不管她是讲梦话还是有什么动静——你们都得向我汇报。”

  “是。”杰夫嘟囔,和克林特一起朝大屋走了。他们一边走,女孩的身体一边被颠来颠去。其他的人终于开始谈论这件事,慢慢四下散去,各种各样的说法开始在人群中传播开来。

  托马斯注视着这一切,陷入了沉思。奇特的关联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感觉得到。几分钟前对他的毫不掩饰的指责证明,其他人也在怀疑些什么,但究竟是什么呢?他已经彻底摸不着头脑——被指责只能让他感觉更糟。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思,艾尔比走过来,握住他的肩膀。

  “你真的从来没见过她?”他问。

  托马斯犹豫了一下才回答:“不……没有,我不记得见过她。”他希望自己颤抖的声音没有出卖自己的疑虑。如果他从前真的认识她呢?那会说明什么?

  “你肯定吗?”纽特站在艾尔比身后追问道。

  “我……不,我不这么认为。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盘问我?”这一刻托马斯只盼望夜幕早一点儿降临,能让他一个人独处,可以上床睡觉。

  艾尔比摇摇头,松开了托马斯的肩膀,回身对纽特说:“一切都乱了,召集议事会。”

 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,托马斯觉得没有别人能听见,但他的口气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。随后,首领和纽特一起走了。让托马斯感到宽心的是,查克向他走了过来。

  “查克,议事会是什么?”

  查克为自己知道答案感到骄傲。“也就是守护人在一起碰面——只有在怪异或者可怕的事情发生时他们才会召集。”

  “哦,我猜今天的情况同时符合这两点。”托马斯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,打断了他的思绪,“我刚才没吃完早饭,能弄点儿吃的吗?我快饿死了。”

  查克抬头望着他,眉毛抬了起来。“看到那小妞就让你觉得饿了吗?你一定比我想象的还要神经质。”

  托马斯叹了一口气:“给我找点儿吃的就行了。”

  厨房很小,但却拥有制作一顿可口的美餐所需要的一切。一只大炉子,一台微波炉,一个洗碗机,两张桌子。厨房显得有些陈旧破落,但却整洁。看到这些电器和熟悉的布局,托马斯感到他的记忆——真实、确定的记忆呼之欲出。可是一如既往,最基本的部分依然缺失——名字、容貌、地点、事件。这几乎令人发狂。

  “坐下,”查克说,“我给你弄点儿吃的,不过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。还好弗莱潘不在——我们打劫他的冰箱,会让他很恼火。”

  托马斯庆幸这里没有别人,查克从冰箱里翻出些盘子和食物,托马斯从一张小塑料桌旁拖开一把椅子坐下。“真是疯了,这怎么可能是真的?有人把我们送到了这里,一个邪恶的人。”

  查克停顿了一下说:“别抱怨了,接受现实,别再去想它。”

  “是啊,没错。”托马斯望出窗外,这似乎正是一个提出萦绕他心中的无数问题的好时机,“这里的电是从哪里来的?”

  “管他呢!我会欣然接受。”

  真是个惊喜,托马斯心想,没有答案。

  查克端着两个盘子走到桌旁,盘子里装了些三明治和胡萝卜。面包又厚又白,橙黄色的胡萝卜闪亮诱人。托马斯的肚子在哀求他赶紧行动,他拿起三明治,狼吞虎咽起来。

  “噢,伙计,”他塞了满嘴的食物嘟囔,“至少吃得还不错。”

  不用再跟查克再多说一句话,托马斯就能吃光盘子里的东西。好在查克也并不想说话。在托马斯残缺的记忆里,虽然刚刚经历了那么多诡异的事件,但他又回归了平静。他填饱了肚子,补充了能量,头脑也得到了片刻的安宁,他决定从这一刻开始停止抱怨,着手解决问题。

  吃完最后一口,托马斯靠在了椅背上。“那么查克,”他用餐巾擦着嘴巴说,“我要怎么做才能够成为行者?”

  “别提了。”查克从盘子上抬起头,他正在面包屑里挑挑拣拣。他低沉地打了个嗝,把托马斯吓了一跳。

  “艾尔比说,我很快就开始随不同的守护人尝试,所以,我什么时候才能有成为行者的机会?”托马斯耐心等待,希望从查克嘴里得到一些切实的信息。

  查克夸张地白了他一眼,毫不掩饰地表明他觉得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念头。“过几个钟头他们就会回来,你干吗不直接去问他们?”

  托马斯没有理会他的嘲笑,打算继续深究下去:“每天晚上返回后他们都在做什么?那幢混凝土房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?”

  “地图,他们回来之后马上碰面,趁着还没有遗忘。”

  地图?托马斯被搞糊涂了。“可是如果他们打算绘制一张地图,他们不是有纸,可以直接在外面画吗?”地图。在这段时间听到的所有消息当中,这一条引起了他最强烈的兴趣,这是第一条预示可能为他们的困境带来解决办法的线索。

  “他们当然会那样做,不过他们还有别的东西需要讨论,进行分析什么的。此外,”男孩眼珠一转,“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在奔跑,而不是书写,所以他们才会被称为行者。”

  托马斯思索着行者和地图,迷宫真有这么大,过了两年他们依然没有找到出口吗?这似乎不大可能。可是,他想起艾尔比说过,那些墙会移动。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被判决要在这里了此一生,直到死去呢?

  判决,这个词让他感到恐惧,刚才吃饭时才找到的希望的火光伴随着平静的咝咝声熄灭了。

  “查克,假使我们全都是罪犯怎么办?我是说——我们都是杀人犯什么的?”

  “哈?”查克抬头看过来,仿佛他是个疯子,“这样可笑的念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?”

  “你想想,我们都被抹去记忆,被迫住在一个看似没有出口的地方,被一群凶残的鬼火兽守卫团团包围。听起来这不就像是个监狱吗?”他大声说出这几句话,这种可能性似乎越来越大,恶心的感觉占据了他的胸膛。

  “我也许才十二岁,伙计,”查克指着自己胸前,“最多十三岁。你真觉得我会做过足以让我在牢里度过余生的事情吗?”

  “我不在乎你做了什么还是没做什么。无论怎样,你已经被送进了监狱。这地方对你来说像是在度假吗?”噢,天哪,托马斯心想,真希望我想错了。

  查克想了一阵子。“我不知道,比起……”

  “是啊,我知道,比住在一堆垃圾里要好。”托马斯站起身,将椅子推回到桌子下。他喜欢查克,不过试图跟他进行理智的对话几乎没有可能,只能说是令人沮丧,惹人恼火。“给你自己再做一个三明治——我出去转转,晚上见。”

  赶在查克提出要陪他一道去之前,他已经走出厨房,踏进了庭院。林间空地又恢复如初——人们在为各自的工作忙碌,传送箱已然关闭,阳光沐浴着一切。发狂的女孩带来预示厄运的纸条,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。

  参观的行程被迫缩短,他决定在林间空地自己走走,仔细看看和感受一下这个地方。他朝东北角走去,一排排高耸的绿色玉米秆看似已经准备好收割。这里也种有别的东西:土豆、生菜、豌豆,还有很多托马斯不认识的农作物。

  他深吸一口气,很喜欢泥土与农作物的新鲜气息。他非常确定,这样的味道会给他带回来些许令人愉快的记忆,然而什么都没有出现。他走到近前,发现几个男孩在小块田地里除草采摘。一个人面带微笑冲他挥挥手——真实的笑容。

  也许这地方并不那么糟糕,托马斯想,并非所有人都那么混蛋。他又深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空气,让自己摆脱那些杂乱的思绪——还有很多东西他愿意去看。

  接下来是东南角,年久失修的木头围栏里养了一些奶牛、山羊、绵羊和猪,不过没有马。真糟糕,托马斯想,骑手绝对比行者更快。走到近处,他感觉自己在来到林间空地之前一定跟动物打过交道。它们的气味、声音,对他来说全都如此熟悉。

  这里的气味不如庄稼地里那么好闻,不过比他想象的要好多了。他观察着这一片区域,越来越觉得人们把这里管理得井井有条,干净整齐。他们的组织能力令他感到赞叹,他们的辛勤劳动让他感到钦佩。他可以想象,如果这里的每个人都又懒又蠢,这地方会变得多么可怕。

  最后,他走到了西南角,靠近树林的地方。

  他走近稀稀拉拉、没有树叶的一片树林,这后面是一片更为茂盛的树木。忽然有什么模糊的东西从他脚边一闪而过,紧跟着一阵急促的咔嗒声。他吃了一惊,低下头去,刚好看见阳光在某个金属般的东西上面反射回来——一只玩具老鼠——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跑过,跑进小树林里去了。等他反应过来那并不是一只老鼠,它已经跑到了十英尺开外——它更像是一只蜥蜴,至少有六条腿,带着修长的银色身体一阵疾跑。

  刀锋甲虫。他们就这样监视我们。艾尔比说过。

  他看到一道红光在那东西面前扫过,似乎是从它眼睛里发出来的。逻辑思维告诉他,一定是他的心智在将自己欺骗,但他发誓自己看到它浑圆的后背上用硕大的绿色字体写着“WICKED”(“World in Catasstropkekillzone Experiment Department”的缩写,意为“灾难世界,杀戮地带实验总部”,简称“灾难总部”——译者注)几个字母。这如此怪异,他必须探究清楚。

  托马斯朝急速飞奔的间谍追了上去,短短的几秒钟之间,他已经跑进了浓密的树丛,四周顷刻间暗淡下来。

  10 鬼魅影子

  他无法相信,阳光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从林间空地中间看,树林并不大,也许有两英亩的面积,不过树木参天,树干粗壮,一棵一棵紧挨在一起,头顶上的树冠枝叶茂盛。四周一片青翠柔和的色调,仿佛一天之中只有短短几分钟的黄昏。

  这里既美丽又可怕,二者兼而有之。

  托马斯以最快的速度向前移动,在浓密的植被间穿行,枝叶拍打在他脸上。他弯下腰躲避一根低矮的树枝,差一点儿跌倒。他连忙伸手抓住一根枝条,向前摆动身体,重新找回了平衡。地上铺满的厚厚树叶和落下的枝条,在他身下噼啪作响。

  他的目光一直紧盯住在树林间疾行的刀锋甲虫,它走得越深,散发出的红光便在黑暗的环境中越发明亮。

  托马斯已经跑进树林三四十英尺,不停躲闪,猫腰,倒退。刀锋甲虫跳上一棵大树,爬上树干。然而等托马斯追到树下,那东西已经不见了踪影。它消失在茂密的枝叶之间,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。

  他跟丢了那小东西。

  “臭脸鬼。”托马斯低声说,几乎是在说笑,几乎。虽然这话听来怪异,但在他嘴里说出来却很自然,似乎他已经变成了一位空地人。

  右方的一根树枝啪地响了一声,他猛地扭过头去。他屏住呼吸,仔细听去。

  又是一声,这一次更响了,就好像有人在膝盖上折断了一根树枝。

  “谁在那儿?”托马斯喊,一阵恐惧涌上心头。他的声音在头顶的树冠上反射回来,在空中回响。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,一切回归了寂静,只剩下远处几只鸟儿的歌声。没有人回答,也再没有声音从那个方向传出。

  没有来得及细想,托马斯已经向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。他并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行踪,一边走一边推开枝叶,任它们反弹回刚才的位置。他眨眨眼,努力让自己的眼睛适应越来越暗的环境,真希望自己带来了一把手电筒,他想到了手电筒和他的记忆。他又一次回忆起过去一件真实的东西,但却无法将它与确切的时间与地点对应起来,无法将它与任何人或是时间关联起来。实在令人沮丧。

  “有人在那儿吗?”他又问。再也没有了声音,他感到安心了一些。也许只是什么动物,也许是另外一只刀锋甲虫。为防万一,他喊道:“是我,托马斯,菜鸟。嗯,倒数第二个菜鸟。”

  他皱皱眉,摇了摇头,此刻倒更希望这地方没人,他听起来像个十足的白痴。

  依然没有回应。

  他绕过一棵大橡树,猛然停下脚步,后背上涌起一阵冰冷,他来到了墓地。

  这片空地不大,差不多三十英尺见方,长满了一层厚厚的带叶杂草,与地面贴得很近。托马斯看到几个简陋的木头十字架插在地上,横竖交叉的地方是用粗糙的线缠在一起的。墓碑被刷成了白色,但刷漆的人显得很匆忙——上面到处是一滴滴凝固的油漆,中间还露出一缕缕木头的颜色,名字被刻在了木头上。

  托马斯迟疑地走上前,走到最近的一个,蹲下身看了看。光线非常暗,好似在看透黑色的迷雾。就连鸟儿也停止了鸣叫,仿佛已经上床睡觉。昆虫的声音轻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,至少比平常小了不少。托马斯头一回发现树林里是多么潮湿,湿漉漉的空气在他额头和手背上凝成了汗珠。

  他在第一个十字架边俯下身,它很新,上面写的名字是斯蒂芬——最后一个字母n超小,被挤到了边上,因为雕刻墓碑的人没有事先估计好刻下这几个字需要多大的地方。

  斯蒂芬,托马斯心想,心中涌起一种出人意料却超然的悲伤,你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故事?是被查克烦死的吗?

  他站起身,走到另一个十字架跟前。这个十字架四周长满了杂草,底座周围的地面很坚实。无论这里面埋的是谁,他一定是最先死去的人之一,因为他的墓看起来最旧,他的名字叫乔治。

  托马斯四下张望,发现还有十余座别的墓。有两个跟刚才看到的第一个几乎一般新。一道银色的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。这光与把他带到树林里来的刀锋甲虫不同,但却同样怪异。他在一个个墓碑前查看,走到一个覆盖着肮脏的塑料或是玻璃片的墓前,它的边缘沾满了污泥。他眯起眼睛,努力分辨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。看清楚之后,他倒吸了一口凉气。这是一座坟墓的窗户——里面摆放着一具已经腐烂、布满灰尘的尸体。

  托马斯吓坏了,但好奇心驱使他凑近前去看个究竟。这座墓比正常的要小——死去的人只有上半身被放在里面。他想起了查克的故事,那个男孩在传送箱下降之后尝试用绳索爬下了洞里,却被什么东西拦腰切成了两半。玻璃上刻了几个字,托马斯好不容易才分辨出上面写的内容:

  愿这一半闪克警醒众人:

  你无法从电梯井中逃脱。

  托马斯奇怪地感到一阵想笑的冲动——这一切看来荒谬至极,似乎不是真的。但同时他也为自己的浅薄感到生气。他摇摇头,走到旁边去看更多死者的名字,这时候树枝折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,而这一次就在他正前方,墓地另一面的树丛后面。

  接着又是一声响,一声接着一声,越来越近,树林里越发阴暗了。

  “谁在那儿?”他的声音颤抖而空洞——好像在一个隔音的隧道中讲话,“这真的很愚蠢。”他不愿承认自己有多么害怕。

  那人没有回答,但是不再躲藏,撒腿飞奔起来,穿过墓地中间空地的树林边缘,围绕着托马斯站立的地方转起了圈。他呆住了,几乎被恐惧压垮。几英尺外的地方,来人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响。托马斯终于看到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孩模糊的身影,一瘸一拐地快步奔走。

  “谁在……”

  托马斯话还没说完,男孩已冲出了树丛。他只看见苍白的皮肤和硕大的眼睛一闪——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吓得他大叫一声,他想要逃走,可惜已经太晚了。那影子跳向空中,飞过他头顶,撞上他的肩膀,用两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他,托马斯被撞翻在地。他感到一块墓碑戳中了他的后背,咔嚓折成了两段,在他后背上划过一道深深的口子。

  他对攻击他的人拳打脚踢,皮肤和骨骼的影子从他头顶上飞过,他拼命想抓住什么。他的模样好似鬼火兽,有如噩梦般的恐怖,但托马斯知道,这一定是个空地人,一个发疯的人。他听到男孩的牙齿一张一合,发出可怕的啪啪的声响。紧接着,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剧痛,男孩的嘴咬中了他,深深咬进了托马斯的肩膀。

  托马斯尖叫一声,疼痛如同一股肾上腺素钻进了他的血液。他用双手的手掌拼命抵住攻击者的前胸,使劲向外推去,伸直了胳膊,肌肉紧绷,抵挡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扭动的身影。男孩终于退开了,尖厉的断裂声在空中响起,又一个十字架被折断了。

  托马斯手脚并用地爬到一旁,拼命喘气,终于看清了那个疯子一般的攻击者。

  那个生病的男孩。

  本。

  11 暗藏杀机

  自从托马斯在大屋见过本之后,似乎他只是略有好转。他身上除了一条短裤之外什么都没穿,白得不能再白的皮肤包在骨头上,如同紧紧包裹在一捆柴火外的一张纸。麻绳一般的血管散布在身体上,跳动着,发出绿色——但已不似前一天明显。他充满血丝的眼睛盯住托马斯,仿佛看到了一顿美餐。

  本蹲下身子,准备跃起,再次发动进攻。不知在什么时候冒出了一把刀,紧握在他右手之中。托马斯心中的恐惧让他感到恶心,他依然无法相信正在发生的一切。

  “本!”

  托马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,惊异地发现艾尔比站在墓地边,在微弱的光线下活像个幽灵。托马斯顿时觉得放下了心——艾尔比手里拿着一把大弓,箭在弦上,暗藏杀机,对准了本。

  “本,”艾尔比又说,“马上给我住手,否则你就活不到明天。”

  托马斯回头去看本,他正恶狠狠地盯住艾尔比,舌尖舔来舔去,湿润着嘴唇。那孩子究竟会是哪里出了问题?托马斯想,这男孩变成了鬼火兽,为什么?

  “要是你杀了我,”本尖叫道,口沫飞溅,几乎飞到了托马斯脸上,“那你就杀错了人。”他对托马斯怒目而视,“他才是你要杀的闪克。”他的声音里充满疯狂。

  “别傻了,本,”艾尔比镇静地说,弓箭依然瞄准本不放,“托马斯才刚到这里,没什么好担心的。你还在经受痛变的折磨,不该下床到处乱跑。”

  “他不属于我们中的一个!”本叫喊,“我见过他,他……他很坏。我们必须杀了他!”

  托马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,本刚才的话让他感到害怕。本在说什么?本见过他?他为什么觉得托马斯很坏?

  艾尔比的武器纹丝不动,依然对准了本。“把这个问题留给我和守护人去解决,臭脸鬼。”他举起弓箭的手端得稳稳的,仿佛借助一根树枝作为支撑,“马上给我住手,回到大屋里去。”

  “他想带我们回家,”本说,“带我们走出迷宫。我们最好都从悬崖上跳下去!我们最好互相残杀!”

  “你在说什么……”托马斯开口了。

  “闭上你的嘴!”本尖叫,“闭上你丑陋背叛的嘴!”

  “本,”艾尔比平静地说,“我数到三。”

  “他坏,他坏,他坏……”本在低声自语,像是在唱歌。他前后摇摆着,刀子在两手间交替,目光死死盯住托马斯。

  “一。”

  “坏,坏,坏,坏,坏……”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,他的牙齿似乎在放光,在暗淡的光线下泛着绿光。

  托马斯再也看不下去了,他只想离开这里,可他一动也不动,呆若木鸡。

  “二。”艾尔比提高了声音,充满了警告的意味。

  “本,”托马斯说,拼命想搞懂这一切,“我不是……我甚至不知道……”

  本尖叫一声,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。他向空中跃起,挥出了手中的刀。

  “三!”艾尔比大喊一声。

  弓弦颤动的声音,一个物体划破空气的嗖嗖声。那东西击中了目标,发出湿润的令人作呕的扑哧声。

  本的脑袋猛地向左一偏,身体转过一个圈,迎面倒在了地上,脚对着托马斯的方向,他没有了声息。

  托马斯跳起身,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。长长的箭柄从本的脸颊上穿出来,但流出的鲜血并不如托马斯想象的那么多,只是一点点向外渗,在黑暗中透着黑色,仿佛原油一般。唯一还在动的是他右手的小指,抽搐着,托马斯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。本是因为他才死的吗?这是不是他的错?

  “走吧,”艾尔比说,“装袋工明天会来处理他。”

  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?托马斯暗想,他望着没有了生命的躯体,世界在他眼前倾斜了,我对这孩子究竟做过些什么?

  他抬起头,想要得到答案,可是艾尔比已经走了,只有一根还在晃动的树枝证明他刚才曾站在这里。

  托马斯从树林里回到炫目的阳光下,揉了揉眼睛。他一瘸一拐,脚踝痛得几乎要让他尖叫,可他已记不得刚才在什么时候受的伤。他举起一只手,小心地摸了摸刚才被咬的地方,另一只手捂住肚皮,似乎这能止住忍受不住的呕吐。本的脑袋被射中的样子浮现在他心中,箭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竖起,鲜血从箭柄上流淌下来,汇聚在一起,渐渐滴落,溅起在地面……

  这一幕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  他跪倒在树林边一棵凹凸不平的大树旁,大口吐了起来,不断反胃,咳嗽着,一滴不剩地吐出了胃里令他感到发酸恶心的胆汁。他浑身发抖,似乎呕吐永远无法停止。

  这时候,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,仿佛他的头脑也在嘲弄他,打算让事情变得更糟。

  他来到林间空地已经差不多二十四小时了,也就是一整天,就是这样。回想所发生的一切,所有的事情都如此可怕。

  无疑,事情只会变得比现在更好。

  那天晚上,托马斯躺在地上,望着繁星闪烁的天空,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睡得着。每一次他闭上眼睛,本可怕的样子便会蹦到他眼前,男孩疯狂的面孔充斥在他内心。无论是否睁眼,他总能听见箭头射进本的脸颊时液体四溅的扑哧声。

  托马斯知道,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墓地里的那可怕的几分钟。

  “说话啊。”自从他们铺开睡袋,查克已经是第五次这样说了。

  “不。”托马斯的回答跟前几次一样。

  “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,这曾经发生过一两次。有些被鬼火兽叮过的闪克失去控制,攻击了别人,别以为你自己有什么特别。”

  托马斯头一次觉得查克的性格从稍稍烦人变成了令人难以忍受。“查克,幸亏我这会儿没有拿着艾尔比的弓箭。”

  “我只是……”

  “住嘴,查克,睡觉吧。”托马斯无法去谈论这个问题。

  最后,他的“朋友”真的睡着了。从林间空地上此起彼伏的鼾声判断,别的人也入睡了。几个钟头过后,已是深夜,托马斯依然是唯一一个无法入眠的人。他想哭,但却不能。他想找到艾尔比痛扁他一顿,不需要什么理由,但是也不能。他想尖叫,踢闹,吐口水,打开传送箱跳进下面无边无尽的黑暗,却仍然不能。

  他闭上眼睛,强迫自己忘掉那些念头和暗影,不知到了什么时候,他睡着了。

  早晨,查克不得不把托马斯拖出睡袋,拽他去淋浴,又把他拉进更衣室。自始至终,托马斯感到无精打采、无动于衷,他感到头疼,身体则需要更多的睡眠。早餐浑浑噩噩,吃完饭过后一个钟头,托马斯竟记不得自己吃了什么。他太累了,脑子里就好像被人侵入,从十几个地方敲击他的头骨,胸膛里一直有种烧心的感觉。

  不过他看得出来,打瞌睡在林间空地宽阔的农场上是很让人看不惯的。

  他跟纽特一起站在血屋的牲口棚前面,准备开始与守护人的第一次训练。虽然经历了难挨的早晨,他对于能了解更多情况实际感到兴奋,同时也能有机会让他不去想本和墓地。在他身边,奶牛哞哞,绵羊咩咩,猪儿也在尖叫。不远的某个地方,传来几声犬吠,托马斯暗自希望,弗莱潘可千万不要给热狗赋予某种新的含义。热狗,他心想,我上次吃热狗是在什么时候?我跟谁一起吃的?

  “汤米,你在听我讲话吗?”

  托马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,望着纽特,天知道他已经讲了有多久,托马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。“啊,对不起,昨晚失眠了。”

  纽特装出同情的微笑。“不能怪你,刚经历了那么多糟糕的事。在那些事情之后,今天就让你全身心投入,你也许会认为我不近人情。”

  托马斯耸耸肩。“工作也许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,只要能让我转移注意力。”

  纽特点点头,他的笑容变得更真实了。“你实际上跟你外表看起来一样聪明,汤米。这就是我们费尽心思把这地方管理得井井有条,让大家忙忙碌碌的原因。要是你懒惰下去,你就会感到悲伤。你应该开始忘记过去,平淡而简单。”

  托马斯点点头,心不在焉地踢了一脚满是灰尘、遍布裂缝的石板地面上的一块碎石。“昨天来的女孩有什么最新的情况?”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打破了这个漫长早晨的阴霾,那就是想到了她。他想了解她,搞清楚自己与她莫名其妙的关联。

  “仍然在昏迷中沉睡,医护工用汤匙喂给她弗莱潘做的汤,观察她的生命状态等等。她似乎没什么大碍,只是现在依然人事不省。”

  “这件事太怪异了。”要不是因为遭遇墓地与本的事件,托马斯可以肯定,一整晚他除了她之外别的什么都不会考虑。也许他依旧无法入眠,但却是因为一个完全不同的原因。他想知道她究竟是谁,他是否真的认识她。

  “是啊,”纽特说,“我怀疑在这地方,怪异这个词早就见惯不惊了。”

  托马斯望向纽特身后褪色的红色牲口棚,把关于女孩的考虑放到了一边。“那先做什么?挤奶还是宰几头可怜的小猪?”

  纽特哈哈大笑,托马斯意识到,自从来到这地方,他还极少听到笑声。“我们总是让菜鸟从血腥的屠夫开始做起。别担心,替弗莱潘切开食物只是工作的一部分,屠夫负责一切关于小动物的工作。”

  “关于我从前的生活,我什么都不记得,这很糟,说不定我以前就喜欢宰杀动物。”他不过是开了个玩笑,可纽特似乎根本没听明白。

  纽特冲牲口棚点点头。“哦,等到今晚太阳下山的时候你就会什么都清楚了,我们去见见温斯顿——他是守护人。”

  温斯顿是个满脸痘痘的孩子,个子不高但很强壮。在托马斯看来,守护人热爱自己的工作。他被送到这里来也许是为了做个连环杀手,他心想。

  第一个钟头,温斯顿带托马斯四处转了转,告诉他各个围栏里关着些什么样的动物,鸡和火鸡的窝在哪里,牲口棚里又是如何划分的。狗是一只不招人喜欢的黑色拉布拉多犬,名叫汪汪。它从一开始便跟在托马斯脚边,这让托马斯感觉熟得也太快了。托马斯想知道这狗是从哪里来的,所以问了温斯顿。他回答说汪汪从一开始就在这里。好在它的得名只是个玩笑,因为它事实上相当安静。

  第二个钟头,托马斯都在忙于应付农场的动物——喂食、打扫、修理围栏、清理克伦克。克伦克。托马斯发现自己正越来越频繁地使用林间空地的词语。

  第三个钟头对托马斯来说是最难的,他不得不在一旁观看温斯顿杀一头猪,并把它的各个部位准备好用作将来的食物。走去吃午餐的时候,托马斯在心中暗暗发誓两件事情。第一,他的工作不会跟动物打交道;第二,他从今往后再也不吃来自猪身上的任何东西。

  温斯顿让托马斯自己去吃饭,他自己则留在血屋,这对托马斯来说倒是没有问题。他走向东门,一路上眼前不停浮现在牲口棚的一个阴暗角落里,温斯顿啃着一只生猪脚,这家伙让他感到心惊肉跳。

  刚走过传送箱,托马斯吃惊地发现,有人从迷宫左边西门进入了林间空地,他是一个胳膊强健、黑色短发的亚洲男孩,外表看比托马斯略微年长。行者刚跑进门便停下来,弯腰扶在膝盖上,拼命喘气。他的样子就好像刚跑了二十英里,满脸通红,浑身是汗,衣服湿透。

  托马斯打量着他,好奇心占据了上风。他还从没有近距离观察过行者,也没有跟他们说过话。此外,按照过去两天的规律,这位行者回来的时间提前了好几个钟头。托马斯走上前,渴望会会这个人,问几个问题。

  可是还没等他想好该如何开口,男孩已瘫倒在地上。

  12 错误的举动

  好几秒钟,男孩蜷成一团,一动不动。托马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,在原地愣住不敢施以援手。要是这人有什么严重的问题怎么办?如果他已经被……螫了怎么办?要是……

  托马斯猛地回过神来——行者显然需要帮助。

  “艾尔比!”他大声喊,“纽特!有人吗?快来看看他!”

  托马斯冲到男孩跟前,跪倒在他身旁。“嘿,你没事吧?”行者的脑袋耷拉在伸出的胳膊上,气喘吁吁,胸膛一起一伏。他还有意识,但托马斯从没见过有人累成这样。

  “我……没事。”他在呼吸的间歇说,抬起了头,“你是谁?”

  “我是菜鸟。”托马斯这才意识到,行者白天都在迷宫里,没机会亲眼目睹最近发生的事情。这家伙知道女孩的事了吗?也许……当然会有人告诉他。“我是托马斯,到这里刚两天。”

  行者撑起身体,坐了起来,汗湿的黑头发贴在了头皮上。“哦,对了,托马斯,”他气喘吁吁地说,“菜鸟,你和那个小妞。”

  艾尔比一路跑了过来,显得很生气。“你回来干什么,民浩?出什么事了?”

  “冷静,艾尔比,”行者回答,似乎恢复了一点点力气,“帮个忙,给我弄点儿水——我把背包丢在外面了。”

  可是艾尔比没有动,他在行者腿上踢了一脚,重重地,不像是在开玩笑。“出什么事了?”

  “我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,呆瓜!”行者嚷嚷,声音有些嘶哑,“给我拿点儿水!”

  艾尔比看了托马斯一眼,托马斯吃惊地发现,他脸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微笑,但立刻便消失在皱起的眉头之中了。“民浩是唯一能跟我这样讲话而不被踢下悬崖的闪克。”

  紧接着,更让托马斯吃惊的是,艾尔比转身跑开了,大概真是给民浩拿水去了。

  托马斯转身望着民浩。“他能容忍你这样对他颐指气使?”

  民浩耸耸肩,擦掉额头上新冒出的汗珠。“你害怕那个没用的家伙?伙计,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,该死的菜鸟。”

  这样的责难对托马斯的伤害超出了正常的范围,因为他认识这家伙才不过三分钟。“难道他不是这里的头儿吗?”

  “头儿?”民浩嘟囔了一声,也许是在笑,“是啊,你要是愿意叫他头儿,随你的便,也许我们应该叫他总统先生。算了,算了——海军上将艾尔比,这下你懂了。”他揉揉眼睛,捂着嘴笑了。

  托马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样的交谈——很难分清民浩什么时候在开玩笑。“如果他不是,那谁才是呢?”

  “菜鸟,在你把自己搞蒙之前还是先闭嘴吧。”民浩叹了口气,似乎是烦了,紧跟着嘟囔起来,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,“你们这些闪克干吗总是问些愚蠢的问题呢?真的好烦人。”

  “那你期望我们怎么做呢?”托马斯感到怒火中烧。他好想说,就好像你刚来的时候不这样似的。

  “按照要求去做,管好你的嘴,我期望会是这样。”

 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,民浩才第一次正视托马斯的脸,托马斯下意识地向后挪了几英寸。他立刻意识到,这是个错误的举动——他不能让这家伙以为,可以这样跟自己讲话。

  托马斯跪起身,低头注视这个男孩。“是啊,我肯定你是个菜鸟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。”

  民浩小心地打量着托马斯,然后直视他的眼睛说道:“我是第一批到这里来的,呆货。在你搞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之前,先闭上你的臭嘴。”

  托马斯感到稍稍有些害怕这个家伙,但更多的是厌烦了他的态度,他动了动身子准备起身。民浩突然伸出手来,抓住了他的胳膊。

  “伙计,坐下,我只是在考验你的头脑。太有意思了,等下一个菜鸟来的时候你就会知道……”他的声音小了下去,皱起的眉头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,“我猜不会再有菜鸟了,对吗?”

  托马斯松弛下来,重新坐下。他能如此轻易就放松下来,自己也感到吃惊。他想到了那个女孩,还有纸条上说,她是最后一个。“不会有了。”

  民浩微微眯起眼睛,似乎是在打量托马斯。“你见过那小妞对吗?每个人都说,也许你认识她。”

  托马斯心中立刻增加了几分警觉。“我见过她了,一点儿也没觉得哪里熟悉。”他立刻便为说谎感到内疚,虽然这只是个小小的谎言。

  “她火辣吗?”

  托马斯犹豫了一下,他还从来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过她。她人事不省,带来那张纸条,只说了一句话—— 一切都将痛变,可他倒是记得她漂亮的容貌。“是啊,我觉得她很火辣。”

  民浩向后倒下,平躺在地上,闭上了眼睛。“是啊,你觉得。你对昏迷的小妞做了什么,对吗?”他又一阵窃笑。

  “是啊。”托马斯很难判断自己是不是喜欢民浩——他的性格似乎每分钟都在变化。沉默许久之后,托马斯决定冒一个险。“那么……”他小心翼翼地问,“你今天找到什么了吗?”

  民浩瞪大了眼睛,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托马斯。“你知道吗,菜鸟?这通常是你能问一个行者的最愚蠢、最白痴的问题,”他又闭上了眼睛,“不过今天是个例外。”

  “你说什么?”托马斯壮起胆子,希望获得更多信息。一个答案,他心想,请给我一个答案!

  “只需要等到伟大的海军上将回来,我可不喜欢把同样的话重复两遍。再说了,他也许不愿意让你听到。”

  托马斯叹了一口气,这样的回答对他来说毫不意外。“那么,至少跟我说说,你为什么会这么累,你难道不是成天都在外面奔跑吗?”

  民浩呻吟一声,直起身子,盘腿坐下。“是啊,菜鸟,我每天都在外面奔跑,我兴奋起来,跑得超快,累坏了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托马斯急切想知道迷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
  民浩抬起双手。“伙计,我告诉你了,耐心,等艾尔比将军回来。”

  他的口气似乎缓和了一点,托马斯做出了决定,他喜欢民浩。“好吧,我闭嘴,只要确保艾尔比让我听听你的消息就可以了。”

  民浩打量了他一秒钟:“好吧,菜鸟,你说了算。”

  过了一会儿,艾尔比带着一个装满水的大塑料杯子走了过来,把它递给民浩。他咕咚一口气喝光了水,连气都没喘一下。

  “好啦,”艾尔比说,“说吧,究竟怎么了?”

  民浩眉毛一扬,冲托马斯点点头。

  “他没事,”艾尔比回答,“我不在乎这个闪克听到什么,你快说就行了!”

  托马斯静静地坐在原地,期待着。民浩挣扎着站起身,每动一下便皱一下眉头,一举一动都显示出极度的疲惫。行者把身子靠在墙上,冷冷地看了两个人一眼。“我找到一个死的。”

  “什么?”艾尔比问,“死的什么?”

  民浩微微一笑:“死的鬼火兽。”

  13 驱逐谋杀者

  提到鬼火兽这几个字的时候,托马斯便立刻被深深吸引了。想到那丑陋的东西就让他觉得可怕,不过他不明白,为什么找到一头死的就那么重要,难道这之前还从来没有过吗?

  艾尔比的神情如同刚刚有人告诉他,他能长出翅膀,自由飞翔一般。“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。”他说。

  “瞧,”民浩回答,“换作我是你,我也不会相信。不过相信我,我的确发现了,又大又肥又丑。”

  显而易见,这从来没有发生过。托马斯心想。

  “你找到了一头死的鬼火兽。”艾尔比重复道。

  “没错,艾尔比,”民浩说,言语里带着不满,“离这里两英里,靠近悬崖的地方。”

  艾尔比朝迷宫外望了望,又看看民浩。“那么……你为什么不把它一起带回来?”

  民浩又笑了,一半是呼噜声,一半是咯咯的笑声。“你不是喝了弗莱潘做的调味汁了吧?那些东西起码有半吨重,伙计。再说如果你不允许我出去自由行动,我才不会去碰它。”

  艾尔比继续提出他的疑问。“它什么样子?金属尖刺是在身体里面还是外面?它能动吗,皮肤湿不湿?”

  托马斯心中冒出了无数的问题——金属尖刺?湿漉漉的外皮?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不过他管住了自己的嘴,不能去提醒他们自己还在一旁,而他们该找个地方私下里说话去。

  “算了吧,伙计,”民浩说,“你一定得亲眼看看去,它……太怪异了。”

  “怪异?”艾尔比不解地问。

  “伙计,我又累又饿,还中了暑。不过你要是想马上把它拖回来,我们说不定能赶到那儿,赶在高墙关闭前回来。”

  艾尔比看了一眼手表。“最好等到明天起床。”

  “这是你一星期以来说的最明智的话。”民浩靠在墙上直起身子,给艾尔比胳膊上一拳,然后有些一瘸一拐地朝大屋走去。他一边走,一边回过头说——看样子他全身正经受着疼痛。“我应该回那儿去,可是管他呢,我要先吃一些弗莱潘做的难吃的炖肉。”

  托马斯感到一丝失望,他必须承认,民浩看起来的确应该得到休息,补充些食物,可他希望还能了解更多。

  这时候,艾尔比突然对他转过身,把托马斯吓了一跳。“如果你了解什么情况却没有告诉我……”

  托马斯厌倦了被人指责,说他了解内幕。这难道不是刚开始的问题吗?他什么都不知道。他直视男孩的眼睛,直率地问道:“你干吗这么恨我?”

  艾尔比脸上浮现出难以名状的表情——有疑惑,有愤怒,有震惊。“恨你?伙计,自从你出现在传送箱以来你还什么都没学会。这一切与仇恨、喜欢、爱恋、朋友什么的丝毫不相关。我们只关心一件事,那就是生存。把你懦弱的部分放开,如果你还有愚蠢的脑子的话,就动一动吧。”

  托马斯觉得自己仿佛被扇了个耳光。“可是……你为什么不停指责……”

  “因为这一切不可能是个巧合,呆瓜!你突然冒出来,然后第二天我们就迎来了一个菜鸟女孩,一张疯狂的字条,本打算咬你,死的鬼火兽。一定有什么事情在发生,在搞清楚情况之前我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
  “我什么都不知道,艾尔比。”在言语中加入些个人的情绪让他感觉很不错,“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三天前在什么地方,更不用说为什么民浩会找到一头叫作鬼火兽的死东西,所以请走开!”

  艾尔比微微向后一仰,面无表情地看了托马斯好几秒钟,然后才说:“算了吧,菜鸟。成熟一点儿,动动脑子,这绝不是在无中生有。不过要是你想起了什么,有什么觉得熟悉的东西,你最好讲出来,答应我。”

  等到我找回一些真实的记忆,托马斯心想,除非我愿意分享。“是啊,我想是,不过……”

  “只要对我发誓!”

  说完这句话,艾尔比转身走了,不再多说一个字。

  托马斯在墓地找到一棵树,树林边比较漂亮的一棵,树下有大片的阴影。他害怕回去跟屠夫温斯顿一起工作,也知道自己需要吃午饭,但在想通这一切之前,他不愿接近任何人。靠在厚实的树干上,他想要得到一阵微风,但什么也没有。

  他感到眼皮发沉,这时查克破坏了他的宁静。

  “托马斯!托马斯!”男孩尖叫着向他跑来,胳膊在空中飞舞,脸上写满了兴奋。

  托马斯揉揉眼睛,呻吟了一声。除了半个钟头的小睡,他并不期盼得到更多。直到查克停在他面前,上气不接下气,他才抬起头来。“什么事?”

  话是从查克嘴里慢慢倒出来的,在他喘气的间隙。“本……本……他没……死。”

  所有倦意立刻从托马斯身上消散得没有了踪影,他站起身,面对面地问查克:“什么?”

  “他……没死,装袋工去处理他……箭没有射到他的脑子……医护工替他包扎了。”

  托马斯扭过头,望向那片树林,昨天那个生病的男孩就是在那里攻击的他。“你一定是在开玩笑。我看见他……”他没死?托马斯不知道哪一种情感更强烈,困惑、宽慰,还是对再次遭受袭击的恐惧……

  “哦,我也看过他,”查克说,“他被锁进了号子,半个脑袋都缠上了绷带。”

  托马斯扭头看着查克。“号子?什么意思?”

  “号子。在大屋北边,是我们的牢房。”查克朝那个方向一指,“他们马上把他关进了那里面,医护工只能在那里替他包扎。”托马斯揉揉眼睛。当他想明白自己的真实感受之后,负疚感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——本的死让他如释重负,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用担心去面对他。“那你们打算拿他怎么办?”

  “今天早上守护人已经召开了议事会,一致做出了决定,本会恨不得那支箭射中了他的脑子。”

  托马斯眯起眼睛,搞不懂查克的意思。“你在说什么?”

  “他被驱逐了,就在今晚,因为试图谋杀你。”

  “驱逐?那是什么意思?”托马斯必须问清楚,虽然他知道,如果查克认为这比死亡还要糟糕,那绝不是什么好事。

  这时候,托马斯看见了来到林间空地之后最令人不安的一幕。查克没有回答,而是在微笑。微笑,不顾一切,不顾他刚才所说的是多么残忍。接着,他转身跑了,也许是要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别的人。

  那天傍晚,在大门关闭前的半个钟头,纽特和艾尔比将所有成员聚集在东门。黄昏的第一缕暗影悄然爬上了天空,行者们刚刚归来,走进了神秘的地图室,铁门叮当作响地关闭了。民浩已经提前进入,艾尔比告诉行者们抓紧完成他们的工作——他希望他们在二十分钟内回来。

  查克透露本被驱逐的消息时脸上带着笑容,这仍然令托马斯感到气愤。虽然他并不清楚那究竟意味着什么,但听起来绝不是件好事,特别是在此刻,所有人都站在离迷宫不远的地方。他们要把他送到那外面去吗?他想,去与鬼火兽做伴?

  其他的人在窃窃低语,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期待,紧张的情绪如同一片厚重的雾霾。可是托马斯一个字也没说,只是抱起胳膊站在那里,等待开场。他静静地站着,直到行者们从房子里鱼贯而出,一个个显得筋疲力尽,神色凝重。民浩是第一个走出来的,这让托马斯猜测,他是行者的守护人。

  “把他带出来!”艾尔比喊,惊醒了托马斯的思绪。

  他放下胳膊,转过身去,到处寻找本的踪影,恐惧在他心中慢慢堆积,心中在猜想那个孩子见到他之后会如何反应。

  在大屋远处的一侧,三个大个子男孩出现了,实际上是拖着本一路走来的。他衣衫褴褛,几乎已直不起身,一条带血的厚绷带遮住了他半个脑袋和半张脸。他不肯放下脚,更不愿顺从。他的模样跟托马斯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,死气沉沉,只除了一点。

  他的眼睛是睁开的,而且因为恐惧而瞪得老大。

  “纽特,”艾尔比用很轻的声音说,离他几英尺开外的托马斯听见了他说的话,“把长杆拿出来。”

  纽特点点头,已经朝菜园的一个小工具房走去,他刚才显然一直在等待命令。

  托马斯转过身背对本和警卫,可怜的男孩没有血色。他依然没有任何反抗,任由他们将他拖过庭院中间灰尘遍布的石板。他们走到人群边,把本拉起来站在艾尔比——他们的首领面前。本垂着脑袋,不肯去看任何人的目光。

  “你这是咎由自取,本。”艾尔比说。他摇摇头,朝纽特走去的小屋望了一眼。

  托马斯跟随他的目光看去,刚好看见纽特走出歪斜的房门。他手里拿了几根铝杆,首尾相连能够接成一根大约二十英尺长的杆。接好之后,他抓住一头上奇形怪状的东西,一路拖着它走回到了人群中间。金属杆在地面上摩擦发出的声音,让托马斯的脊梁上涌起一阵冰冷。

  托马斯被这整件事吓坏了,他无法摆脱心中的负疚感——虽然他并没有做出任何激怒本的举动。这其中有什么会是他的错呢?他得不到答案,但他仍然感到愧疚,如同在他血液中蔓延的瘟疫。

  纽特走到艾尔比面前,把手里的金属杆递给他。托马斯终于看清了那奇怪的附件。粗糙皮革做成的一个圆环,用硕大的钉子固定在金属上。一个大大的带扣表明,它可以打开闭合,而它的用途再明显不过。

  这是个项圈。

  14 最后的尖叫声

  托马斯看艾尔比解开了项圈,把它套在本的脖子上。带扣关闭时发出啪的一声巨响,本终于抬起头来。他眼中有泪光在闪动,鼻孔里流下一串串鼻涕,空地人默不作声地驻足旁观。

  “求你,艾尔比,”本哀求道,他颤抖的声音可怜至极,托马斯无法相信这与一天前打算咬住他喉咙的人是同一个人,“我发誓,只是痛变让我的脑子生了病。我从来没想过要杀了他——只是一时失去了理智。求你,艾尔比,求你。”

  从这孩子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,都如同一记重拳击打在托马斯的五脏六腑,让他越发感到负疚与困惑。

  艾尔比没有理会本,他扯了扯项圈,确保它已经扣紧,牢固地连接在长杆上。他沿着长杆从本身边走过,捡起长杆,一点点在他手掌和手指间滑过。他走到尽头,紧紧抓住它,转过身面对人群。布满血丝的双眼,因怒火而皱起的面孔,沉重的呼吸——在托马斯眼中,他竟忽然显得如此邪恶。

  而另一端则是异样的景象:本颤抖着、哭喊着,旧皮革做成的粗糙项圈锁住他苍白瘦弱的脖子,接在一根长杆上,将他与二十英尺外的艾尔比连在一起。铝杆中间有些弯曲,但只有那么一点点。即便从托马斯站的地方来看,它也是出奇的结实。

  艾尔比用几乎算得上隆重的声音大声说,没有看任何人,但同时又是在注视每一个人:“建筑工本,你因企图谋杀菜鸟托马斯而被判驱逐。守护者已经表态,而他们的决定不会改变。你不能再回来,永远。”长长的停顿,“守护人,在驱逐杆边各就各位。”

  托马斯与本的关联变得如此公开,他痛恨这一点——痛恨他所感受到的罪责。再次成为众目睽睽的焦点,这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怀疑,他的罪恶感化作了愤怒与责难。最重要的是,他只希望本离去,希望马上结束这一切。

  一个接一个,几个男孩走出人群,向长杆走去。他们用两手紧紧抓住它,仿佛是在准备进行一场拔河比赛。纽特是其中之一,还有民浩——这确认了托马斯刚才的猜测,他的确是行者们的守护人。屠夫温斯顿也占据了一席之地。

  所有人就位之后——十位守护人均匀散开在艾尔比和本的周围——气氛变得沉默而寂静,只听见本低泣的声音。他不停去擦鼻子和眼睛。他左顾右盼,但脖子上的项圈让他无法看到铝杆和身后的守护人。

  托马斯的情感又在变化,这样对待本显然有什么不对。他凭什么该得到这样的下场?难道不该为他做些什么吗?托马斯在今后的日子里会不会感到自责?快点结束,他在心中尖叫,马上结束吧!

  “求你,”本说,绝望地提高了声音,“求……你!有谁帮帮我!你们不能这样对我!”

  “闭嘴!”艾尔比在身后怒吼。

  可是本没有理会,他开始拉扯脖子上的皮带项圈,恳求得到帮助。“什么人让他们住手!救救我!求你们!”他的目光扫过一个接一个人,眼神在哀求。每个人都无一例外地避开了他的目光。托马斯连忙躲到一个高个子男孩身后,不愿面对他。我无法再正视他的眼睛,他心想。

  “如果让你这样的蠢货逃脱惩罚,”艾尔比说,“我们就不可能生存到现在。守护人,准备。”

  “不,不,不,不,不,”本一直在说,压低了嗓子,“我发誓,我愿意做任何事情!我发誓再也不那样干了!求……”

  他尖厉的哭声被东门开始关闭的隆隆声打断了,石头上火花四溅,右侧的高墙向左边滑动,发出雷鸣般的响声,准备在夜里将林间空地与迷宫阻隔开来。大地在脚下震撼,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,托马斯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看得下去。

  “守护人,行动!”艾尔比大喊一声。

  本被猛地向前一推,他的脑袋向后仰去。守护人将长杆朝林间空地外的迷宫推去。本的嗓子里发出近乎窒息的呼喊,压过了关闭的大门。他向前跪倒,但却被前面的一个黑色头发的大个子守护人拉了起来,对他一阵怒吼。

  “不!”本尖叫,他不停挣扎,嘴里口沫四溅,用双手使劲拉扯项圈。然而守护人合在一起的力量太大了,迫使这个被宣判的男孩一步步接近林间空地边缘,右侧的高墙已几乎挪到了同样的位置。“不!”他一声接一声地尖叫。

  他试图用脚顶住门口,但只坚持了不到一秒钟。长杆突然一歪,将他送进了迷宫。很快,他便四脚着地趴在了林间空地之外,身体拼命挣扎,试图挣开项圈,大门再过几秒钟便会死死关闭。

  随着最后一记猛烈的挣扎,本终于在项圈中扭过了脖子,转过整个身体面对所有人。托马斯无法相信他面对的依然是一个人类——本眼中的疯狂,从他嘴里横飞的唾液,紧绷在苍白皮肤下的血管与骨骼,他的模样有如托马斯所能想象的任何异类。

  “顶住!”艾尔比大叫。

  本不停地尖叫,那声音尖锐刺骨,托马斯不得不捂住了耳朵。那是野兽般疯狂的吼声,无疑会将他的声带撕成碎片。在最后一秒,前面的守护人松开了长杆与项圈的连接部分,将长杆拉回了林间空地,让那孩子被放逐。高墙在可怕的隆隆声中关闭了,本最后的尖叫声戛然而止。

  托马斯紧紧闭上双眼,惊异地发现,泪水已经淌下了他的脸颊。

  15 成为一名行者

  这已是连续第二天的晚上,托马斯心中带着无法磨灭的本可怕的面孔入眠,这一切在折磨着他。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男孩,事情现在究竟会有什么不同?托马斯几乎要说服自己,他会非常满意、开心、积极地去了解自己的新生活,把成为行者当作奋斗的目标,几乎……在内心深处他知道,本只不过是他诸多问题中的一小部分。

  可现在他走了,被驱逐到鬼火兽的世界当中,被送到它们捕食的地方,成为它们随心所欲的受害者。虽然他有很多的理由瞧不起本,但更多的却是替他感到难过。

  托马斯无法想象那样的后果,在那最后的一刻,本在发疯似的抽动,吐唾沫,尖叫,从这一点上考虑,他不再怀疑林间空地那一条规则的重要性——那就是除了行者之外,别人不得进入迷宫,即便行者也只能是在白天。无论如何本已经被螫过一次,这意味着他也许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最后的结局。

  那个可怜的家伙,他心想,那个可怜,可怜的家伙。

  托马斯打了个冷战,翻过身。他想得越多,成为行者便越发不像是个好主意。可是,这个使命依然在召唤他,令人费解。

  第二天一早,黎明的曙光刚刚升起在天空,林间空地里工作的嘈杂声便从沉睡中唤醒了托马斯。这是他来之后睡得最沉的一天。他坐起身,揉了揉眼睛,摇摇头想摆脱晕乎乎的感觉。他放弃了,又躺回了地面,希望不要有人来打扰他。

  这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。

 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。他睁开眼,发现纽特正低头望着他。又怎么了?他心想。

  “起来,你这条懒虫。”

  “是啊,早上好,现在几点了?”

  “七点,菜鸟,”纽特带着嘲笑的口吻说,“经过了难挨的两天,你以为我会让你睡懒觉?”

  托马斯一骨碌坐起身,痛恨自己无法再躺上几个钟头。“睡懒觉?你们是什么人啊,一群农夫吗?”农夫——他怎么会记得这么多关于农夫的事?又一次,失忆让他感到懊恼。

  “呃……是啊,既然你都提到了。”纽特一屁股坐在托马斯身边,盘起双腿。他一声不吭地坐了一会儿,倾听忙碌的嘈杂声在林间空地上响起。“今天要把你跟挖土工放在一起,菜鸟,看看这是否比切开血淋淋的猪猪更适合你的爱好。”

  托马斯已经厌倦了被人像孩子一样对待。“你不是该停止那样称呼我了吗?”

  “什么?血淋淋的猪猪?”

  托马斯勉强笑笑,摇了摇头说:“不,菜鸟。我已经不再是这里最后来的人了,对吗?那个昏迷的女孩才是。叫她菜鸟,我的名字是托马斯。”关于女孩的念头涌上他心头,让他回想起心中与她的联系,一种莫名的哀伤将他淹没了。他似乎在想她,希望见到她。这说不通,他心想,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。

  纽特向后靠去,眉毛一扬。“告诉我,你过了一夜就变得有种了,对吗?”

  托马斯没有理他,说:“挖土工是什么?”

  “就是那些在菜园里拼命干活的人——耕地、除草、播种什么的。”

  托马斯朝那个方向点点头。“谁是他们的守护人?”

  “扎特,这人不错,只要你工作不偷懒就成,他就是昨晚站在最前面的大个子。”

  托马斯没有说话,他希望能度过一整天,不用去谈论本和驱逐的事。这个话题只会让他感到不适与内疚,所以他转变了话题。“为什么是你来叫醒我?”

  “怎么,早上醒来第一件事不是想看见我的脸?”

  “不怎么喜欢,所以……”他还没说完这句话,高墙开启的轰鸣声便将他打断了。他朝东门的方向望去,似乎在期盼能够看见本出现在高墙的另一边。可是,他看到的是民浩在做热身。托马斯发现他走到墙外,捡起个什么东西。

  那是连接着项圈的一段铝杆,民浩看来满不在乎,将它扔给另一个行者。那人跑回来,把它放回了菜园附近的工具屋。

  托马斯回头看了看纽特,感到不解。民浩怎么能对这一切表现得如此漠然?“究竟……”

  “只有过三次驱逐,汤米。全都跟你昨晚见到的一样令人不快。然而每一次,鬼火兽都会把项圈留在门口的台阶上,这比任何事情都让人感到害怕。”

  托马斯不得不赞同他的说法。“它们抓到了人之后会把他们怎么样?”他真的想知道这一点吗?

  纽特只是耸耸肩,他的淡然并不令人信服,他更可能只是不愿去谈及这一点。

  “那就跟我说说行者。”托马斯突然说,这句话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。他没有动,不过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冲动,想为突然转换话题而道歉。他希望了解他们的一切。即便在经历过昨晚,即便在透过窗户见过鬼火兽之后,他依然想知道一切。他心中的冲动很强烈,虽然他不明白其中的原因,似乎他生来就是为了成为一名行者。

  纽特犹豫了一下,显得有些不解。“行者?为什么?”

  “我就想知道。”

  纽特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。“那些家伙,都是精英中的精英。必须如此,一切都要靠他们。”他捡起一块碎石,随手扔了出去,心不在焉地看它在地上弹了几下,不动了。

  “那你为什么不是?”

  纽特的目光回到了托马斯身上,犀利异常。“直到我几个月前腿受了伤,从那以后就再也无法恢复到从前。”他弯下腰,若有所思地揉了揉右脚踝,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。那神色让托马斯觉得更多是来自记忆之中,而非身体仍能感到的痛楚。

  “怎么弄的?”托马斯问。他觉得要是能让纽特说得越多,自己就能从中了解到越多。

  “在鬼火兽中间奔跑,除了这还会有什么别的?我差一点儿被抓住。”他顿了一下,“一想到可能经历痛变,这念头仍然让我不寒而栗。”

  痛变,托马斯觉得这也许能比别的任何话题为他带来更多的答案。“那究竟是什么呢?什么样的痛变?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本那样发疯,开始杀人?”

  “本比其他人都要严重得多,不过我以为你想谈论的是行者。”纽特的口气是在警告,关于痛变的谈话已经结束。

  这反倒让托马斯更加好奇,虽然他并不介意回到行者的话题上。“好吧,我洗耳恭听。”

  “正如我说的,精英中的精英。”

  “那你们怎么办?测试每一个人,看他们跑得有多快?”

  纽特对托马斯露出不屑的神色:“拿出点儿智慧好不好,菜鸟?汤米?不管你喜欢我叫你什么。能跑多快只是其中的一部分,事实上是很小一部分。”

  这激起了托马斯的兴趣。“什么意思?”

  “我说的精英中的精英,是指在所有方面。要想在迷宫中生存,你必须机智、敏捷、强壮,必须是个决策者,懂得多大的险值得去冒,不能不计后果,但也不能胆小怕事。”纽特伸直了腿,用双手撑住身体,“那外面非常可怕,你知道吗?我可一点儿也不怀念那地方。”

  “我以为鬼火兽只在夜里才出来。”无论是不是天意,托马斯不愿撞上这些东西。

  “是啊,通常是这样。”

  “那为什么那地方还那么可怕?”他还知道些别的什么?

  纽特叹了一口气。“压力,紧张,迷宫的布局每天都不一样,必须在心中规划出一切,想办法带我们走出这里,还有地图需要费尽心思。最糟糕的是,你总害怕自己无法返回。一个普通的迷宫就已经够难应付了,如果它每天晚上都发生变化,只要心智犯上两个错误,你就要跟这些恶毒的鬼火兽一起过夜了。没有空间与时间让你尝试,开不得半点玩笑。”

  托马斯皱起眉头,他不太明白自己内心的动机为何会催他继续——特别是昨晚过后,他依然能感觉到它,无处不在。

  “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?”纽特问。

  托马斯犹豫了一下,思考着。他害怕再次大声说出这句话:“我想成为一名行者。”纽特扭过头注视着他的眼睛,“你到这里来还不到一礼拜,闪克。对于求死的愿望来说还太早了一些,你不觉得吗?”

  “我是认真的。”这件事托马斯自己也讲不通,但他却发自内心地希望去做。事实上,成为行者的愿望是唯一驱使他向前的动力,帮助他接受现实的困境。

  纽特依然目光如炬地注视着他。“我也是,算了吧。从没有人在来的第一个月就成为一名行者,更别说第一个星期了。在我们把你推荐给守护人之前,你还需要证明很多东西。”

  托马斯站起身,开始叠起他的卧具。“纽特,我是当真的。我不能成天去拔草——我会发疯。在被那个金属箱子送到这里之前我做过什么,我一无所知,但我的内心告诉我,成为行者是我的宿命,我能做到。”

  纽特坐着没动,眼也不眨地望着托马斯,并没有提议要给他帮助。“没人说过你不能,不过现在最好还是先放一放。”

  托马斯感到心中的急躁情绪在涌动。“可是……”

  “听着,在这件事上请相信我,汤米。要是你在这地方走来走去,瞎扯说你的能力远远不止于做个农夫,你又如何如何优秀,准备好做个行者——你会给自己树立很多敌人,暂时先忘了它吧。”

  树敌是托马斯最不愿见到的情况,不过他依然不肯放弃,他决定换个方式。“好吧,我去跟民浩谈谈。”

  “很好的尝试,你这烦人的闪克。行者是在议事会上选出来的,如果你认为我就算得上冷酷无情,他们会当你的面嘲笑你。”

  “你们都会知道,这正是我的特长,让我等待是在浪费时间。”

  纽特站起来跟上托马斯,把一根手指戳在他脸上。“你听我一句,菜鸟,你听好了吗?”

  让人吃惊的是,托马斯并没有感觉这句话是个威胁。他白了纽特一眼,但点了点头。

  “你最好别再这样胡说,趁其他人还没有听到。这地方不是以这种方式在运转,我们所有的存在取决于按部就班。”

  他停顿了一下。托马斯没有说话,害怕他见识过的说教即将开始。

  “秩序,”纽特接着说,“秩序,你必须在你的呆瓜脑袋里不断重复这个字眼。我们在这里还神志健全的原因,是因为我们不惜代价维持秩序。秩序是我们驱逐本的原因,不能让疯子在这里到处乱跑,试图杀死我们的人,我们能那样吗?秩序,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把这儿搞砸。”

  托马斯心中的固执退去了,他知道是该闭嘴的时候了,他只说了一个字:“是。”

  纽特在他后背上拍了一巴掌。“我们做个交易。”

  “什么?”托马斯感到希望又在升起。

  “你闭上你的嘴,只要你表现出一些能力,我就把你加进潜在受训者的名单。如果你不管好自己的嘴,我会确保你永远见不到那一天,成交?”

  托马斯痛恨等待,他不知道这将是多久。“这是个很烂的交易。”

  纽特眉毛一扬。

  托马斯终于点点头。“成交。”

  “来吧,我们去弗莱潘那儿找点儿吃的,希望我们不要被噎死。”

  那天早上,托马斯终于见到了臭名昭著的弗莱潘——只是远远地。那家伙正忙得热火朝天,给一群饥肠辘辘的人准备早餐。他肯定不到十六岁,但已经长出了大胡子,身上也到处钻出了体毛,仿佛每一个毛囊都在拼命逃脱他沾满了食物污渍的衣服的束缚。他不像是世界上最爱卫生的人,却要负责所有的烹调,托马斯想。他在心中暗暗记下,一定要当心在饭菜中可能出现的恶心的黑头发。

  他和纽特在厨房外的一张野餐桌旁加入查克,这时一群空地人起身朝西门跑去,情绪激动地谈论着什么。

  “出什么事了?”托马斯问,冷淡的反应令他自己感到吃惊。在林间空地,不断发生的新情况成了生活的组成部分。

  纽特耸耸肩,津津有味地吃起了鸡蛋。“只是给民浩和艾尔比送行——他们要去查看那头死的鬼火兽。”

  “嘿,”查克说话的时候,一小片熏肉从嘴里飞了出来,“对这一点我有个问题。”

  “什么,查克?”纽特带着点讥讽的口吻问,“你的问题是什么?”

  查克似乎在沉思。“嗯,他们发现了一头死鬼火兽,对吗?”

  “是的,”纽特回答,“谢谢你分享这条新闻。”

  查克出神地用叉子在桌上敲打了几下。“那么是谁杀死了那愚蠢的东西呢?”

  问得好。托马斯心想。他在等待纽特给出答案,但是没有。他显然也毫无头绪。

  16 会移动的墙

  托马斯一上午都和菜园守护人一起“往死里干活”——纽特喜欢这么形容。在本被隔绝期间,扎特——个头挺高,一头黑发—— 一直站在瞭望杆前面,不知道为什么,浑身散发着酸牛奶味。他寡言少语,只是在托马斯能独自干活后,给他看了看那些常青藤绳。除草,修剪杏树,播种西葫芦种子,采摘蔬菜——这些活他都不喜欢,忙的时候也主动忽略身边一起的人,但厌恶的程度远比不上他在血屋时为温斯顿做的事。

  在和扎特一起给一排长长的玉米苗除草时,托马斯觉得这是个问问题的好时机,扎特这个人似乎很好接触。

  “那么,扎特……”他开口了。

  这位守护人抬头看了他一眼,又埋头继续工作。这孩子眼睛无神,一张长脸——也不知怎的天生长着一副无聊的样子。“怎么了,菜鸟,你想干吗?”

  “这儿一共有多少守护人啊?”托马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,“都能做什么工作?”

  “嗯,这儿有建筑工,杂活手,装袋工,厨子,画地图的,医生,承重工,血屋人。当然,还有行者。也许还有其他工种,我不是很清楚。我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,忙自己的事。”

  有的工种一看名字就知道是干什么的,有几个托马斯不明就里。

  “杂活手是干吗的?”他知道查克就是干这个的,但查克从不提起,甚至抗拒谈论自己的工作。

  “做不了其他活的小子就干这个——打扫厕所,清理洗澡的地方,擦厨房,杀戮过后打扫血屋,什么都干。我向你保证,和这些怂货一起待上一天,你绝不想再去干那份工作。”

  托马斯对查克不由得产生了愧疚感,为他感到难过。那孩子一直在努力,想成为大家的朋友,但似乎没人喜欢他,甚至都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。没错,他是喜欢大惊小怪,话也特别多,但正是他的存在让托马斯感到高兴。

  “承重工呢?”托马斯边问边拔出一根粗大的草,带出好多泥巴。

  扎特清了清嗓子,一边回答手里还不忘继续忙活。“他们负责菜园里的一切重体力活,挖沟渠之类的。其他时间他们会做点儿其他的活。事实上,许多空地人都做不止一份工作,有人跟你说过吗?”

  托马斯不理睬他的问题,决定问到越多的答案越好,继续向他发问。“装袋工呢?我知道他们负责处理死人,但总不会死那么多吧,不是吗?”

  “这些人就是最诡异的人群了。他们的工作有点像护卫,又有点像警察。不过大家喜欢称呼他们装袋工。那天我过得挺有意思的,兄弟。”说到这儿,扎特偷笑起来。托马斯第一次听说他也干过这个工作——就算是个猜想,可能性也是挺高的。

  托马斯心里有很多问题,太多太多,但查克和空地的其他人什么解答都不想给他。

  幸好遇上了扎特,他好像很愿意说话。可突然间,托马斯不想开口了。不知怎的,那女孩再次跃进了他的脑海,完全出乎他的意料。接着,他想到了本,想到了死去的鬼火兽。鬼火兽死了,这应该是件好事,可大家的表现并非如此。

  他的新生活真是一团糟。

  他深深地、长长地吸了口气。干自己的活吧,他想。他埋头苦干起来。

  傍晚时分到了,托马斯累得只想倒下——这一天他都弯着腰,在泥土里用膝盖前进,这份工作真的很让人沮丧。哦,再想到血屋以及所谓菜园,他的心情更是差到极点。

  行者,休息时他想道,就让我做个行者吧。突然他发现自己的这个愿望很强烈,强烈得都让他觉得荒唐。他并不能理解,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,只是那种感觉让他无法摆脱——对那女孩也是同样的想法。他摇摇头,把这些心思暂时搁置一旁。

  他累得浑身酸软,向厨房走去,准备弄点儿吃的,喝点儿水。尽管两小时前刚吃过午饭,但此时的他还是能再大吃一顿,吃一头猪也许都不在话下。

  他咬了一口苹果,走到查克身边,一屁股坐下。纽特也在,不过他独自坐着,不理周围的人。他双眼发红,额头满是深深的皱纹。托马斯看着纽特咬起了手指——这个大男孩以前从未这么做过。

  查克注意到纽特有些不对劲,问出了托马斯心里的问题。“他怎么了?”他低声问道,“看起来跟你刚被送出传送箱的表情一模一样。”

  “我哪知道?”托马斯回应道,“你干吗不直接问他?”

  “你们讲的每个字我都能听见,”纽特大声说道,“怪不得大家都讨厌睡在你们这些臭脸鬼旁边。”托马斯感觉自己就像行窃当场被捉一样,不过他真的挺着急的——纽特是空地里他喜欢的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一个。

  “你怎么了?”查克问,“无意冒犯,不过你看起来真像被人打过一样。”

  “都是因为这世界上的一切美妙的生物。”他答道,随即发起呆来,久不言语。就在托马斯准备再问一个问题,催促纽特说话之时,他又开口了。“那个从传送箱里冒出来的女孩一直在呻吟,嘴里冒出的都是些奇怪的话,可就是醒不过来。医生尽力喂她吃东西,可她吃得越来越少。我跟你说,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。”

  托马斯低头看看手中的苹果,咬了一口。苹果变得酸涩起来——他意识到自己开始担心那个女孩了,担忧她的安危,那感觉就好像自己早已认识她一样。

  纽特长长地叹了口气。“管他呢,这还不是真正让我烦心的事。”

  “那是什么呢?”查克问。

  托马斯身子往前一倾,好奇心让他暂时忘记了那女孩。

  纽特看向迷宫的一个出口,眼睛一眯。“艾尔比和民浩,”他喃喃道,“他们一个小时之前就应该回来的。”

  托马斯还没反应过来,工作又开始了,他又拔起了野草,一边干活,一边倒数计时。他的眼睛时不时地看向西门,密切关注着那儿有没有艾尔比和民浩的动静,纽特的担忧也影响到了他。

  纽特说他们本来中午时分就该回来的,有充足的时间去查看鬼火兽的尸体,一两个小时就够了,完了就回来。可到现在两人都没回来,怪不得他满面愁容。查克说,也许他们还在外面探险,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,纽特严厉地看了他很久。托马斯在旁边看着,都觉得那眼神能把查克点着。

 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紧接着出现在纽特脸上的表情。托马斯问,为什么纽特和其他人不直接进迷宫去找他们的朋友,纽特的脸上一下子写满了惊恐——脸颊一下子陷了下去,面色灰黄。过了一会儿,等表情恢复正常了,他解释道,往外派搜寻分队的做法是被严令禁止的,这么做只会导致失踪人数变多,可他脸上那恐惧的表情毋庸置疑。

  纽特害怕迷宫。

  不管外面那个世界对他造成了什么影响——也许和他久病不愈的脚踝有关——那影响都是极其可怕且深远的。

  托马斯努力控制思绪,让自己不要多想,把注意力放在拔草上。

  那天的晚餐气氛非常严肃、沉闷——和食物本身无关。弗莱潘和他手下的厨子们为大家做了一顿大餐,有牛排、土豆泥、青豆,还有热面卷。托马斯很快明白,弗莱潘的烹饪技术就是个笑话。平时大家有什么吃什么,吃完了还要。但今天,人们就像复生后的死人,吃完最后一餐就要被送往地狱,和魔鬼为伍。

  行者都按时回来了,他们一批批进入空地,纽特从这扇门窜到另一扇门,毫不掩饰自己的惊慌——这一切都被托马斯看在眼里。只是艾尔比和民浩一直都没出现。纽特命令大家继续吃饭,吃掉弗莱潘提供的晚餐,他会一直站着,密切观察,等待着那久而未归的两人。没有人说话,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,就连托马斯都知道,没多少时间了,门很快就要关上了。

  托马斯不情不愿地和其他孩子一起,遵守命令,与查克、温斯顿坐在南面的野餐桌上吃着晚餐。他勉强吃了几口,再也受不了了。

  “他们还没回来,我却坐在这儿,我受不了了。”他把叉子丢进盘里,“我要和纽特一起在门口等着。”他站起来,往外走。

  不出所料,查克紧随其后。

  他们在西门发现了纽特,他正来回走着,双手不停地捋着头发,他看着托马斯和查克走了过来。

  “他们到底在哪儿?”纽特说,声音细小,透着紧张。看到纽特如此关心艾尔比和民浩的安危,就好像和他们有血缘关系一样,托马斯不由得感动了。“为什么不派一支救援队出去?”他再次建议道。就这么等着、担心到死实在太蠢了,有这个时间不如派人出去找他们。

  “该死的……”纽特刚准备一番咒骂,又闭上了嘴,他紧闭双眼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“我们不能那么做,知道吗?别问了。这百分之百违背了规定,特别是在门即将关闭的时刻。”

  “可是为什么不能?”托马斯不依不饶,他不敢相信纽特居然会这么固执,“他们一直在那儿,万一被鬼火兽发现怎么办?我们不应该做点什么吗?”

  纽特看向他,满脸通红,眼睛里灼烧着怒火。

  “闭嘴吧,菜鸟!”他吼道,“你来到这儿还不够一周时间!你觉得我不会为他们拼命?”

  “不……我……对不起,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托马斯不知道该说什么,他只是想帮忙而已。

  纽特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。“你还不明白,汤米。晚上到外面去无异于赴死,这么做只是浪费生命。这些傻蛋要是不回来……”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,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把大家的心里话说出来,“他们发过誓,我也发过,所有人都一样——你也是,在你第一次参加议事会、被守护人选中时。夜间绝不外出,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出去。永远不要。”

  托马斯看了一眼查克,此时他的脸和纽特一样苍白。

  “这话纽特不说,”男孩开口道,“那就我来说吧。如果他们不回来,就意味着死亡。民浩很聪明,绝对不会迷路,这事不会发生在他俩身上。也就是说,他们已经死了。”

  纽特一言不发,查克低垂着头,转身向大屋走去。死了?托马斯心里嘀咕道。情势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,他不知该如何应对,心里仿佛多了一个空荡荡的大坑。

  “这闪克说得没错,”纽特严肃地说,“我们晚上绝对不能出去,不能再雪上加霜了。”

  纽特一手搭在托马斯肩头,又无力地垂了下去,他的眼睛湿润了。托马斯的记忆尽管依旧是模糊的,但他敢肯定,他这辈子都没见过一个人这么悲伤过。夜色沉重,这也是托马斯真实感受的写照。

  “再过两分钟门就关上了。”纽特说。这话言简意赅,就像被风吹起的裹尸布一样,飘在空中。说完他走开了,耸着肩,陷入了沉默。

  托马斯摇摇头,再次看向迷宫。他对艾尔比和民浩还不熟,但一想到他们还在外面,被第一天来这儿时看到的可怕鬼火兽杀死了,胸口就一阵疼痛。

  一声巨响平地而起,托马斯吓了一跳,思绪中断。接着,传来一阵刺耳的吱吱嘎嘎声——是石头间摩擦发出的声音。门要彻底关上了。

  右边的墙擦着地面隆隆而过,土石纷飞。上下排列的连接杆——密密麻麻,几乎都排到天上去了——慢慢向左边墙上的洞口靠近。一旦闭合,再次打开就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。托马斯再一次怀着敬畏看着这面巨大的会移动的墙——它违背物理常识,看起来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东西。

  突然,他的眼睛在左侧捕捉到一丝动静。

  迷宫里有什么东西在动,正沿着面前这条长长的通道过来。

  起初,他心里漫过一阵惊恐。他担心可能是鬼火兽来了,不由得往后一退。慢慢地,黑影逐渐有了形状,是两个人。他们正跌跌撞撞地往门这边赶。托马斯眯起双眼,透过恐惧的疑云,看清了他们:是民浩,艾尔比的胳膊在他肩头垂下,他几乎是在拖着艾尔比往前走。民浩抬起头,发现了托马斯,托马斯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。

  “它们袭击了他!”民浩吼道,声音明显气力不足,整个人都快虚脱了,迈出的每一步看起来都像是最后一步。

  剧情转变太大,托马斯有些发怔,过了一刻才反应过来。“纽特!”他终于喊了起来,强迫自己不去看民浩和艾尔比,“他们来了!我看见他们了!”他知道他应该冲进迷宫,去帮他们,可那“不要离开空地”的规定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。

  纽特已经回到了大屋,一听到托马斯的呼唤,立马转身,踉跄着跑了过来。

  托马斯再次看向迷宫,心里充斥了恐惧。艾尔比从民浩手里滑落下去,摔倒在地。托马斯看着民浩挣扎着想把艾尔比扶起来,可没有用,他放弃了,索性直接拽着艾尔比的胳膊往前走。

  可他们离出口还有一百英尺远。

  墙体快要闭合,托马斯希望那速度能再慢些,可看起来却像是越移越快。离彻底关闭就剩几秒的时间了,想及时赶回来根本不可能,完全不可能。

  托马斯看向纽特:他跛着脚,正尽力跑着,才跑了一半的路。

  他看向迷宫,看着不断靠近的墙。还有几英尺,就彻底关上了。

  民浩在前面挪着步子,不幸摔倒。他们回不来了,时间到了,一切到此为止。

  纽特的呼喊声从托马斯身后传来。

  “不要啊,托马斯!你敢!”

  右边墙上的连接杆就像急着回家的胳膊一样,拼命往小洞那里伸,好像那里就是它们夜晚休息的地方。沉重的摩擦声响彻空中,震耳欲聋。

  五英尺,四英尺,三……二……

  托马斯知道自己别无选择。他迈开步子,向前进。在最后关头,他从连接杆中挤了过去,踏进了迷宫。

 

  墙在他身后紧紧闭上,底部被常青藤覆盖的巨石碰撞在一起,那声音仿佛疯狂的笑声,久久回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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